初恋日记(四)

7.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承受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流失生命的场景,你的灵魂会被跟着一起抽离,但精神却执拗地让你留下,飘忽和沉重是一起向你袭来的,你的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想抓住她的执念和强烈又应接不暇的恐惧。那种感觉太陌生太可怕,让我瞬间就明白了这种悲伤不会像电视里演的一样那么温吞,这种巨大的无助疼痛甚至用语言都描述不清楚。


简直就是噩梦。


我和她赌了气,在几天里任性地挂了她打给我的三通电话,可当我心软打回给她时却变成空号了。我当时还问我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心软,总是我先认输,为什么她可以一狠心这么长时间不理我而我却转了身就能原谅她,我为我被她拿走的尊严生着闷气,却还是止不住担心地在放了学后去了她家找她。我现在却问我自己,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早点回拨给她,为什么抱着我的狗屁尊严磨磨蹭蹭,以至于现在我的自责把我折磨得体无完肤。这叫自作自受对吧?


当时我去了她家但没人应,或许是空号给我的不安感作祟,我擅自做主地用她告诉过我的密码打开了门,却发现了坐在红色热水里、毫无生气的她。


我记得我跌坐在地上向她爬去,我记得我抱着她哭泣,我记得我怀着希望慌慌张张打了电话却在车内只能听到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音。后来他们说了什么、她躺在那里离我而去时是什么表情我统统不记得,我感觉到她站在我面前,残忍到都不肯说一个再见就伸出双手推开我,那双手上、手腕上和手臂上都是丑陋张扬的伤口,在我的校服上蹭下大摊血迹后给我留一个够不着的背影。


我不勇敢,不果断,不大度,让她主动,让自己来不及,冥冥之中连命运都看不下去终于判定了我的结局——爱别离,这是给我最大的惩罚。


 

8.


阳光和操场旁的小水坑很搭,草地湿漉漉,空气又轻又好闻,任谁看都是雨过天晴的景象,可我们四个却是突兀的阴天一角。


我和他们简单说了一下发生在那晚的事,他们一开始都是不可置信又伤心的神情,可尤长靖突然问:“她为什么会自杀?”


“我不知道……可是她一直都有躁郁症。”我看着他回答。


他听了我的回答后猛地红了眼眶,无措地低头,最后又有些埋怨地看了林彦俊一眼。


吴茜也微微地抽泣起来。


而林彦俊好像是不知从哪里升起了一股子懊悔的样子,紧紧咬住了后槽牙,眉头深锁,吸了吸鼻子。


“阿一是个好女生的,为什么……”尤长靖的嗓子微颤着停顿了一下,“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我有些看不懂了,他们为什么突然情绪会这么强烈。


这让我感到烦躁,包括之前林彦俊说的“我们是真的有话想和她说”这句话也让我在意,他们是有什么我不知道并且需要单独和她谈的事吗?我后知后觉的已经够多了,我也许并不想发现她和我朋友们之间的一些秘密。


可是唯独她的好,我不需要其他人来强调。


 

//

 


今天去回诊的时候告诉了郝医生我恋爱了,他立马一边记录了些什么,一边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回答他说:“和他在一起很容易能让我做到异常情绪剥离,就像是救我命的绝缘体,在我被电到之前能及时制止。可是当然只有和他相处的时候才会这样。”


郝医生思考后给了我一个“感情变得更多元化一点没什么坏处所以享受你的爱情吧”的结论。


午饭是和小克一起吃的,我也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为我高兴,有些失落地问我:“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了?”我安慰他不会的,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他的表情才舒缓了一些。


昨天是农农开学的第一天,我和他没见上面,可他回了家后一通电话打来并和我聊到了半夜,他还是一直提议着让我去他学校找他,我哭笑不得地答应他时他在电话那头咯咯笑得像个傻子。


陈立农可能真的是小朋友吧,今天我在校门口等他时,他看到了我就立马双眼放光地哒哒哒跑到我身边,张开双腿扎了个小小的马步,半蹲着抱住了我,脸颊蹭蹭我的耳朵,说着:“你真的来了呀。”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星月,像抱着拉斐尔的翼,像是抱着不可代替的、描写爱意的歌,可我终究还是害羞的。我挣脱出来,掩饰着脸红对他说:“这不是来接你了嘛。”


这时从他身后走过来三三两两的人和他打招呼:“农农你今天怎么跑这么快,诶?这是你女朋友啊?”


他转身搂过我,“是啊。”


庆幸的是那几个人只是随便调侃几句就走了,我站在一旁没吱声,不会有人知道我多不喜欢把女友介绍给朋友这种戏码。


农农后来带我去了一个练团室,一些乐器被蒙上一层细细的灰尘,可放在一旁的沙发和游戏机都有着被经常使用的痕迹。他说这个地方类似于和朋友们一起的秘密基地,想打发时间的时候都会来。


他刚给我介绍完,我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练团室的门就又被打开了,我看着陈立农熟稔地和进来的三个人打招呼并开始给他们介绍我,我就知道我讨厌的戏码还是上演了。


就像我读过的一本叫做《禁闭》的戏剧里,我从不喜欢那三个角色针锋相对、互相追逐和互相排斥的窒息局面。包括我自己也曾经深信不疑人际关系只会给我带来折磨,“他人既是地狱”的说法被我强烈肯定。接受治疗后我有一点领悟到,萨特写出来的“他人地狱”其实就是埋在每个人心底的“自我地狱”,我也认识到了我的爱怨嗔痴太强烈,太依赖他人的判断,以至于“他人”这一因素太过容易就成为我掉下地狱的主犯。


可认识到了是一回事,能不能关上我的自我地狱的大门又是一回事,当我发现我做不到时,我也会想自我保护,我能做的就只有远离这个名为“他人”的大门钥匙。


无奈的是,我好像找到了陈立农这把也许能关上门的锁,却依然恐惧着“钥匙们”。


那三把钥匙齐刷刷地看着我,这让我有一点点的恐慌,好在我依旧很会装。


其中一把钥匙叫尤长靖,我开玩笑说是什么有长进?有什么长进?这让他不得不笑着又给我解释了一遍他的名字。


有一把钥匙是女生,她好像微妙地审视了我一下,才告诉我她叫吴茜,茜草的茜。


最后一把钥匙有些冷冷的,长得很好看,是五官特别硬气的那种好看,可是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轻微扯了一下嘴角告诉我他是林彦俊。


这样简单互通姓名后,他们三人在沙发上打游戏聊天,我和农农坐在小矮几旁,我看着他写作业,他偶尔会插一下那边三人的话,然后再一起笑起来,气氛还是蛮融洽的。


尤长靖和我想的一样,性格很好,很爱笑,话特别多,有时怕我尴尬也会cue我,是个很可爱的人。


吴茜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特别喜欢我的样子,可是却一股脑地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我哪个学校的,比如我怎么认识陈立农的。


林彦俊几乎没理过我,可是出乎我意料地很幽默,他和他们讲一件在学校发生的小事都能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而爱笑的尤长靖就笑得更夸张了。可能是我太敏感,但他讲话时好像自动能生成屏障,他对话的人只有他们三个,我被隔绝在外:“我不是给你们讲过我买了双新鞋吗,我超喜欢那双鞋,我跟你们说甚至上次运动会跑接力时我都把它换了下来,可是后来在教室吃零食时有个人狠狠踩了我一脚,就是那种很实在的,‘啪’整个脚掌压在我的脚上,我当时真的是,我很想送那个人一拐,可是我不知道是谁……”


他们笑得很开心,我有种局外人的感觉,便开始下意识排斥,却被农农发现了,他问我:“怎么了?”


我编了个借口,小声回答:“有点紧张吧还是,这样和你朋友认识迷之有种见家长的感觉。”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然后站起来走向乐器,拿起吉他,摆出一副致辞的架子,“我的女朋友偷偷告诉我这次见家长让她很紧张,于是我决定为她献上一曲。”


我有些不知所措,可那边三个人已经一边调笑一边鼓起了掌,而陈立农欣然接受了掌声就开始弹奏。


他唱了一首《平凡之路》。不是那么熟练,但很认真,笑着看我的样子也迷人,声音像有质感的小音响,唱得我耳朵发痒,他的眼镜藏不住他的不好意思,更藏不住喜欢,这让我心里也跟着发痒,有什么东西挠啊挠,想挠开一个洞再倾巢而出。


他唱完后拍了一下吉他,然后问我:“喜欢吗?”


他们三个人在欢呼起哄,尤长靖说:“农农你是真的有在耍帅的啦。”


我很感动,甚至是想扑在他怀里流泪的感动,但当下我不清楚我感动的点在哪里,我也不敢做什么出格丢人的举动,于是我把感动压下去,朝沙发里的三个人问:“他该不会就是这么骗女孩子的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是第一个被他带来这里听他弹琴唱歌的女生,骗你的话可以去打爆农农的头。”尤长靖浮夸地做出发誓的手势。


农农放下吉他就举起拳头恐吓他,“打爆你的头啦!”


我笑呵呵的,又问:“话说你们是组了乐队吗?所以才会有个练团室?”


吴茜摇摇头,“不是,这是我哥以前上大学时搞乐队买下来的,乐器也是他的,这里有的他都会。”


“这么厉害,那你哥是因为一人分饰多角太过劳累才放弃玩乐队了吗?”我开着玩笑。


林彦俊却第一次接了我的话,用有些欠揍的语气说:“没有哦,不是哦,是因为玩乐队玩到破产才回去赚钱了哦。”成功使得吴茜毫不客气地捶了他一拳。


气氛满分,我觉得我今天表现很棒。


晚上农农送我回家时我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错,一直在给我讲他们几个从初中就认识并成为好朋友的一些事,都是些傻兮兮却又很美好的回忆,我羡慕不已。


他后来还对我说,我和他们相处得也很好,以后一起出去玩什么的肯定会更有意思了。


我一下就弄明白了我感动的点在哪,在于他毫不遮掩毫无嫌隙地就带领我进入他的世界,分享他的快乐和回忆。他的世界很大,有色彩有音乐,有笑声也有伙伴,我只有我的偏安一隅,我对他的大方甚是感激。


尽管和其他人相处我还是会有多少的不舒服,可是他都这样给我分享他的生活了,我也应该为他做出最大的努力,我或许不敢给他分享那个不堪的我,那么我最少要做到能变得更好。


可是当时暗自沉思的我却又被他逮住走神,他凑到我面前撅撅嘴质问:“你又在想什么呢?”


我被忽然拉近的距离吓了一跳,他的眼角有着让人神魂颠倒的磁场,我被它控制,只能像失了智一般迷茫地对他眨眼。他好像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转开眼神,磁场消失,我清醒过来。


于是我盯上了他胸口的名牌,我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偷笑着一把撕下了它,他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看自己的胸口又看看我,显得特别傻,然后才想起来伸手拿,“别闹啦,被教导主任看到没带名牌会很惨的。”


“我才不信呢,他们三个都没有戴。”


我笑嘻嘻地转过身伸着手不让他抢到,而他搂着我的腰想把我拉回来,“他们几个一放学就把名牌扯下来了好吧!”


“我不管!现在这个是我的啦!”


我大笑着挣脱了他,跑远了几步,他最后还是无奈地任由着我把名牌装进了口袋里。


“怎么这样啊,那我也要个什么东西才行。”他伸手做出索要的动作,气呼呼的,可我看得出来他是假装的。


“是吗?”我把手放过去,然后填满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那现在这个是你的了。”


他安静了下来,一副默认了的傲娇样子,可爱死了。


最后他牵着我把我送回了家,一路上我的苹果肌被快乐填充止不住的膨胀,偷偷看他发红的耳朵也变成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


我觉得很幸福啊,这个交换。


他心上的名字是我的,而我是他的。


—2017.02.28



-tbc-

评论(4)
热度(12)

© 荞麦假面🍥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