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日记(三)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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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种罪恶感,日记嘛,应该是要天天写的,但我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厌恶自己对这本日记的不负责。


我总是个不负责的人,不然我大腿上的伤痕不会那么琳琅满目,不然也不会被周斌找上麻烦并一再逃避,也不会被郝医生问起有没有写日记时只能撒谎并别扭地听着他“还挺听话”的夸奖了。


我自认为我是那种装作乖巧实际上很难搞的。就好比前一秒答应了爸爸不告诉妈妈他有了小三的事儿,可转脸就打电话给妈妈并成功点燃了他俩离婚的导火线;也好比自从和妈妈两个人单独住在一起后我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让她放心上班不用担心我,却每个星期偷偷从她包里拿了数不清多少个的两百块,以及让她某一天回家看到了睡在了一滩血旁边的我吓得魂飞魄散。我不算听话的小孩,爸妈离婚的时候像什么烫手山芋似的被双方推拒的人总不可能是听话的人。不愧是我的家人,深知我什么德行。


我的不负责也被我运用到了陈立农身上。我和他说要天天去找他,可我并没有,就算是星期二去回诊的时候我也硬生生忍住了去咖啡店看他一眼的脚步,就像那天硬生生的风。整整一个星期,我被我这种不负责的小聪明折磨到神志不清,直到今天才为它生出一股子窃喜。


我推门进去,他对我说:“刚刚还在想你呢,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这句话都还好,把我钉在云上的是他瞬间的脸红和慌张,“不、不是在想你,我就是……”


少女心事真的就是把人钉在云上,柔软舒服又血淋淋的,一朵朵的红在白色间绽开,美得让痛也变成了酥麻,一个星期以来吃掉的药片、控制不住从眼里涌出的泪、大腿上新增的细小伤口都是无用糟粕,只有他,只有陈立农才能让我感觉到安全又鲜活。


我突然就感觉到了,陈立农大概也有些喜欢我。


我为我一个星期的忍耐不值起来,早知这结果我何必又让自己在想念和自卑中被送往阿鼻。可是又觉得很庆幸,因为毕竟如果没有这些忍耐或许就根本没有这结果了。


“没关系啊,我也很想你。”我是这么说的。笑着,看着他,眼里可能耀着光。


我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立刻变得比枝枝殷艳秀江东的虞美人还要鲜艳,然后躲闪着我的目光蹲下,掩饰性地在底下柜子翻找些什么,“还是拿铁吧?我、我马上给你做。”


我心情颇好,撑着下巴盯着他给我做咖啡,他不敢和我对视的样子都让我甜到心底,我问他:“诶农农,你问过我的名字了吗?”


他一脸茫然,“没有。”


我说那这样的话我俩是不是还算是不熟。他迟疑着说应该吧。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并提出要交换电话,他等着咖啡冲好的时间里把手机交给了我,他的锁屏是自己比着耶的手,没有密码,多么讨喜又坦荡。


他看了一眼我打下来的备注,问:“为什么要给自己备注阿一?”


“这样我就是你通讯录里的第一个啊,以后都这么叫我是最好的啦。”


他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嗯,阿一。”


过了一会儿,他做好了热乎乎的拿铁,端给我时不知道是我手抖还是他太紧张,咖啡没被拿稳,翻在了我们俩的手上,我下意识地微微惊呼了一声。我发誓,这可真不是我的小心机,虽然咖啡是热的但并不是特别烫,我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陈立农可傻了,明明自己也被洒了一手的咖啡,但看到我缩回手便立马转出操作台,跑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看来看去,急急地问:“没事吧没事吧?”然后又把我拉进去,打开水龙头不由分说就扯着我的手伸到水柱底下,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仔细地冲着。


我觉得好笑,这是什么恶俗的偶像剧情节,溅起来的水花都像是一波一波被放出的笑点,星星点点溅到我的手臂上,衣角上,被传染到快乐,于是我毫不客气地笑:“哈哈哈你觉得烫吗?”


他说:“有一点点,还好吧。”


我说:“你觉得还好那我也是啊,我们可是被同一杯泼到的,你紧张什么?”


他关了水龙头,不好意思地无言摸摸脑袋。


我可以确定了,陈立农应该也喜欢我。


“陈立农,我喜欢你。”


突然就这么说出口了,不明不白的勇气和信心就从心里滋生,长成肆意张扬的藤蔓,扼住我的咽喉,恶狠狠地逼我,对我说:“赶紧说你喜欢他!”


我八成是又躁狂了。


“你也喜欢我对吧?”


陈立农怔住了好久,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是在确认我不是开玩笑。


他低头抿了下嘴,然后才抬头看我,“嗯,我也喜欢你。”


“那要交往吗?”


他又低了头,我这才明白过来他刚刚抿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和高兴,因为这次我看到了他上扬的嘴角,他对我说:“好,交往吧,今天就是第一天。”


我狂喜的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脑袋里说:我就知道。


喜欢是藏不住的,就算只有一点点也会毕露无疑,他的反应让我感到轻松又通透,像带着铅块负重好久又突然被卸下来,之后的路就是成为武林高手,打败大反派,抱得美人归。陈立农就是妥妥的美人。


我知道,很多人能拥有年少轻狂大多归功于皮相,见一次面能陷入爱河,能轻而易举剥夺相思,能交换姓名没多久就脱口而出承认喜欢,能认识十天就交往,这完全就很青春。我在此之前没能拥有它是因为我的性格和该死的病,而第一次想拥有它的时候就能得到回应,我或许真的应该感谢我妈给我的皮相和我自己的演技。


我演作我从不痛苦,演作我从未死气沉沉,演作我明媚,演作我外向,我演作不懦弱又灵巧生动。我真的很会装,而这完美骗过了陈立农,我却觉得很幸福。如果能让他喜欢,我装一辈子都愿意。


—2017.02.24


 

6.


和陈立农交往的第三天,他告诉我明天他就要开学了。这让我有些不快。


大概是看我一脸的不情愿不开心,他说:“没关系啊,不是一个学校也可以常见面,我可以接你放学啊。”


我说你接不到的,他问为什么,我说因为我没有上学啊,他惊讶得张大嘴巴,这让我想把手中的扭蛋塞到他嘴里。


“真的假的哦?”他提高音调,听起来嗲嗲的像是撒娇。


我说:“当然是真的啊。”


他眯起眼,“诶,你少来。”


我说真的是真的,因为成绩太好我家里人同意我在家自学。他看我很认真,才愣愣地信了,对我说:“这么好啊。”


其实一点都不好,被当成病人不准去上学的感觉。


我不快在于他能尽情享受他的校园生活,而我却完全不能参与其中,万一他们学校有很多小女生觊觎他可怎么办啊。就算是他一个劲安慰我说可以常见面我也很不安,就算是他都决定拿出最后两天的假期陪我出来玩我也高兴不起来。


我开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为要是不想点别的,我很容易就被我的不安带进兀然的抑郁情绪里。他太好了,好到我有些瞬间根本就不敢相信他和我在一起了,好像前天躁狂发作鼓起勇气告白的场景只是一场梦,我还是独自消化我的药片和我的痛。


我愤愤地把扭蛋扭开,是皮卡丘。


“是皮卡丘诶。”他兴奋地说。


“皮卡丘给你,你要给我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你在学校不要喜欢别的女孩子。”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男孩子也不行。”


他大笑着揉乱了我的头发,脸皱皱地对我说:“想太多啦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自己是觉得有一点点神奇的,恋爱中的人真的就是可以亲密得这么快,昨天今天这么相处了一阵子,我和他都会或许不经意或许故意地肢体接触,刚开始我只敢拉他的衣服而他也只敢拉我的手腕,可今天我挽着他的手或者是他笑闹着搂上我的肩都变得好自然。可能昨天选择进鬼屋是真的选得好。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接下了话题,说:“要不你可以没事的时候混进我们学校来玩?”


我问:“我怎么进去?”


他眉毛一挑,“穿我的校服就好啦,一起上课是不行但是午休的时候一起午睡还是ok的。”


本来我有一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真的想很多,但是看到他使坏成功的得意表情,我恍然大悟,佯装生气地去打他。我说陈立农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男友装play午睡play啊。他一边挨打一边笑着说诶诶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但其实我很乐意接受他的意见,毕竟对男朋友的占有欲是理所当然的。一开始听到他要开学的不高兴也都烟消云散了,原来和自己喜欢的人交往是件这么开心的事。


我说对了,农农是真的能救我^^


—2017.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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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蹬着湿意骑到了学校,搪塞了许多同学问我为什么这么久没来上课的关心,在早自习的时候看完了这两篇。


我惊讶我对她的喜欢也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可想想又很合理,我也很早就发现了她对我的好感。她说的对,喜欢真的藏不住,可我把告白藏住了她却没有。我还惊讶她竟然能让自己在她自己心里卑微到那个程度,明明在我眼里她才是那个好到不真实的人。我惊讶于她自己的故事。我惊讶于我从未知道的她腿上的伤。我甚至惊讶,“周斌”这个名字竟然有那么一点点耳熟。


可是沉浸在回忆里时是真的很幸福,看到她的想法却又很苦。这些甜这些苦被她做成丝带在我脑海里跳花样体操,怎么数都数不清有几圈,绕个没完。她绕个没完,我们的回忆绕个没完,生命绕个没完。她说能为我装一辈子的时候,最后画上笑眼的颜文字时候,我猛地感觉到我有什么被她绕到悬崖摔死了。我甚至还来不及知道那是什么就被摔死了。


我收起日记,看向走廊。走廊外面挂着的都是同学们带过来的伞,五颜六色高高低低的,阴阴的天也让人充满压力。伞在心里撑开被淋湿,酸涩肿胀。又收起,雨水滴滴答答地低回婉转。


林彦俊从走廊走过和我对上眼,讶异地跑进来问我:“你终于来上课了,你这些天干嘛去了?”


我回答:“就有些事嘛。”


“有什么事能让你一个星期不来上课啊?”


我移开眼,不想说话。


林彦俊大概是没想放过我,“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必须说清楚。”


我的嘴巴没叹气鼻子却代替它做了,“就阿一的一些事。”


“阿一怎么了?”


“没怎么。”


“她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学校玩?”林彦俊有点焦急地问着,“有些话想和她说。”


我把目光移回他身上,不耐烦地说:“她不会再来了!”


林彦俊怔住,还没来得及接话,上课铃响了,他只能不情愿地赶紧跑向自己的教室。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并没有,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彦俊把我堵在了操场一角,还带来了尤长靖和吴茜。


吴茜说:“所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来学校?”


林彦俊说:“还有你说阿一不会再来了是什么意思?”


尤长靖说:“对啊?怎么回事?”


吴茜说:“你和她正式分了?”


林彦俊说:“我们是真的有话想和她说。”


明明大中午的,天也已经放晴了,可是我的世界却像整个被笼罩了起来,他们一个个抛出的问题如洪水猛兽般让我避之唯恐不及。每个字,每个一撇一捺,每个问号的勾子都锋利的不得了,在我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我想或许和她划给自己的一样,触目惊心。


“她死了,自杀的。”


“……”空气凝重了下来。


沉默干什么?不是你们要问的吗?我告诉你们了,可你们怎么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样子?


“对不起。”林彦俊最先开的口,然后另外两个人慢慢蠕动嘴唇跟着说。


“别说对不起。”


说对不起没用了,她不能回到我的身边,我也不能再牵她的手,不能再抱她满怀,不能揉她的头发夸她真可爱,我想和她说的话也再说不出口。我甚至多想要再重来一次,这次我来主动,我接纳她所有的自卑和往事,但是不可能了。


你们知道吗?我在她的葬礼上说了无数个对不起也没能把她唤醒。


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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